GloriaChiang

國三那一年我父母為了工作必須北上，把四個孩子獨自留在鄉下，照顧弟妹的責任就落在士林周太的身上，士林周太只大我一歲，那年她應該上高一，但休學了，下面的妹妹和弟弟分別是國一和小五。

那時媽媽給士林周太的家用根本不夠用，所以士林周太白天除了打掃洗衣，還會做點小零工賺錢，早餐會給我和弟妹錢自己去買，晚餐士林周太會煮，還給我們帶便當。

那時的我無法體會士林周太的辛苦，只是很沉迷於西洋音樂和國外的偶像，我曾經為了買夜市盜版的西洋音樂卡帶，騙士林周太我的便當拿去餵學校的流浪狗吃了，所以我要錢買午餐，士林周太沒有懷疑我，還給我了一星期的午餐錢，現在想想，那些錢士林周太要打幾天的零工才賺得到。

很多往事已不復記憶，但對那一年某個颱風淹大水的夜晚的往事，我至今無法忘記。

那天半夜不知為何我不斷狂吐，好幾次吐到來不及衝廁所而吐在床上，士林周太忙著清理又忙著罵我，我則忙著嘔吐和忙著大哭說我很痛苦。

外面正在下雨，我們住的小漁村因為村民無知地狂抽地下水導致地層下陷，所以只要一下雨就會淹水寸步難行，更何況三更半夜的鄉下要去哪裡看醫生？

士林周太被我的狂吐和發燒搞到很害怕，她把賴在床上哭的我拉起來走出家門，黑漆漆的路上好冷好可怕，士林周太敲了離家比較近的一個赤腳醫生的門（小時候爸媽總是稱那人為「恰咔啊」，意思就是沒有醫生執照但卻行醫的醫生）。

士林周太敲好久的門恰咔啊才來開門，而且只開一個門縫問：「要幹嘛？」

士林周太說：「我妹妹一直吐，可不可以請你幫忙看看她？」

恰咔啊看了站在士林周太後面的我說：「妳妹那個樣子太嚴重了，不要找我，去找那個王醫生。」然後就立刻把門關上了。

王醫生是村子裡唯一一個有醫生執照的醫生，但王醫生的診所在村子另一頭，平常走路都至少要15分鐘吧，那天颳風下雨，馬路水深及膝，我又發燒嘔吐虛脫到走不動了，看著眼前那一段淒風苦雨的長路，我說：「我不要去！」

士林周太說：「只能去那裡！」她掉頭就往前走，我不得不跟上。

天上下著雨，漆黑的夜，淹著水的馬路，踏出的每一步我都不知道會踩到什麼，士林周太邊走邊回頭喊我：「妳快一點啦！」

走到半路時我停下來了，因為我覺得我快要倒下去了，我邊哭邊喊：「我不要走了，我走不動了啦，嗚嗚嗚...」

士林周太走到我面邊用力打我幾下說：「妳快走，走不動也要走！」然後她又轉頭往前走。

我好害怕，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那裡，因為好黑好恐怖，所以我只能用盡力氣跟著士林周太的腳步往前走。

最後終於走到王醫生門口，士林周太用力敲門，王醫生來開門，士林周太對王醫生說：「我妹妹吐好厲害，但是那個XXX不願意幫忙看病，叫我們來找你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，你可以幫幫我們嗎？」

那時的我站在士林周太的後面一直哭，我不記得那時士林周太是否也在哭泣，我只記得她的聲音很焦慮很害怕。

王醫生說：「你們兩個到底走了多久？趕快進來！」

王醫生帶我進診療間讓我躺下，看診後為我打點滴，他對士林周太說：「你們今天就在這裡過夜，不要再涉水走回家了。」

那天我記得士林周太跟王醫生說她沒錢，不能付今天的醫藥費，等我媽媽從台北回來一定來付錢。

隔天，我止吐了，燒也退了，太陽出來了，我和士林周太沒有付王醫生錢回家了。

看著陳董坐在客廳滑著手機等著出門和同學玩的樣子，我突然想起這件往事，那時的士林周太正是陳董現在的年紀，那年的她被迫提早長大當了弟弟妹妹的媽，但其實她也只大我一歲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