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為研究病毒的感染科醫師，有時看到網路上一些與新冠肺炎病毒相關傳言滿天飛，內心千言萬語實在不吐不快。廢話不多說，立刻替各位解讀五條有關此病毒的傳言。
傳言1：新冠病毒是人工合成的生化武器？
新冠病毒來自武漢市，而就這麼剛好，武漢實驗室的專長是研究各種冠狀病毒，加上媒體的陰謀論標題，不免讓人起疑------難道新冠病毒，真的是阿共仔所研發的生化武器？
這樣的說法有兩個比較知名的來源，一是俄羅斯官媒聲稱病毒是人工合成，但此一說已遭俄羅斯衛星通訊社2月21日鄭重澄清，官媒「從未指出病毒是人工的」，明明只是說此病毒為蝙蝠冠狀病毒和未知出處冠狀病毒之間的「重組」病毒，重組二字遭錯誤解讀，導致天大的誤會。
另一個來源是「印度權威科學家證實：類似愛滋病病毒植入新型冠狀病毒，懷疑是中國人工合成的生化武器」。這篇研究文章是在2月1日時，出現在學術網站上，引發熱烈的討論。但隔天生物資訊專家Trevor Bedfort（此次新冠肺炎病毒的基因專家），立刻在推特上闢謠，告訴大家印度人聲稱的愛滋病毒片段（碎片），其實在各種生物上都找的到，根本就不是愛滋病毒特有。而這篇貽笑大方的研究文章，也在一週後自己撤銷了。
從科學角度而言，新冠肺炎病毒與他的祖先蝙蝠病毒RaTG13，相似度高達96.2%，而那不一致的3.8%基因，也呈現零零散散的分佈，並不像有人為鑿刻的痕跡，也沒有發現各種文獻中認為能讓冠狀病毒「提高致病能力」的基因片段。
這3.8%不一致的基因中，有一些核酸跟穿山甲冠狀病毒高度雷同，所以也有科學家懷疑這隻新冠病毒，是蝙蝠冠狀病毒與穿山甲冠狀病毒的混種。但穿山甲與蝙蝠生存環境不同，怎麼會在野外交朋友呢？會不會是實驗室內控管不佳，讓實驗動物的病毒不小心混在一起呢？或許陰謀論者可以改相信這個論點，可能性會比生化武器理論高一些。
不論如何，從常理來看，若一個壞博士製造生化武器，卻讓自己的同胞八萬人中標，死亡數千人，經濟停擺三個月，恐怕這壞博士智商也不太高。
傳言2：康復者會再次感染，永遠沒有放心的一天？
在中國和日本，都有新冠病毒感染者康復後，又再次被檢測出病毒的消息，也讓人心生恐慌。這樣一來，豈不是歹戲拖棚，永無寧人之日乎？
其實冠狀病毒在病人身上「死賴著不走」這個現象，在其他的冠狀病毒感染者，也時有所聞。早在1983年就曾經有研究者發現，少數兒童得到冠狀病毒之後，雖然已經完全康復，但在鼻腔分泌物中還是可以找到病毒的片段，時間長達數個月之久。但請注意！這些兒童並沒有因此繼續散播病毒，身上所偵測到的病毒片段，很有可能只是存留的病毒屍體，或者苟延殘喘的無效病毒，真實原因不得而知。
可以確定的是，幾乎所有的新冠病毒感染者，在症狀出現的15天之後，身上都會出現有效抗體，短期內是不會再感染第二次了。根據過去對冠狀病毒的認識，產生的抗體至少可以保護康復者一整年不易二次感染，所以請大家不要再擔心了！對於康復出院，或解隔離十四天回家的親人朋友，也請不要歧視他，他身上是乾淨的！
再次強調：目前所有核酸檢驗的陽性值，都僅代表我們找到了病毒的「蹤跡」，但這隻病毒是死、是活、還是殘廢，是無法判別的，唯一能確定活病毒的存在，是利用病毒培養養出活病毒才算數。我們在病房時常利用核酸檢驗，驗出病童身上兩、三隻病毒都呈現陽性值，但真正具有傳染力、致病力的，就只有正在急性期的那一種。
傳言3：新冠肺炎康復者肺纖維化，一輩子生活受影響？
這傳言尤其出現在NBA球員染病之後，新聞下方留言數則都在哀悼他的籃球生涯告終，但真的是如此悲觀嗎？回溯這些有關肺纖維化的新聞報導，有來自中國的個案，台灣的個案，最新一則是來自香港瑪嘉烈醫院分析首批12名康復者情況，發現「部分康復者」肺部出現纖維化，有些人肺功能減兩三成，兩三人走路覺得喘。
請大家仔細閱讀，並非「所有」的康復者都會肺纖維化，而是「部分康復者」有此後遺症。香港醫生也表達很清楚：目前未知長遠肺纖維化長遠影響，只能建議病人多做促進心肺功能運動。
長遠的影響，可以借鑒當年SARS的一項研究，報告指出感染SARS後有高達62%的康復者，出院時有肺纖維化產生，但經過一年的心肺功能復健運動之後，僅24%的病人無法恢復原來的肺功能，而且大多是慢性病患與無法運動的人。按照此比例，假設新冠肺炎有20%的中度至高度嚴重患者，那也只有約5%的人有此後遺症，並非如網友所說的，肯定一輩子生活受影響。
事實上我不明白這些新聞想表達什麼概念，因為不論是細菌性肺炎，還是病毒性肺炎，所有的肺炎患者只要夠感染夠嚴重，患者的年紀夠老，都有可能肺部出現纖維化，肺功能減兩三成，或走路覺得喘，這些後遺症都並非新冠肺炎的專利。若感染者年紀不是太老（比如NBA球員），就算肺部輕微纖維化，好好復健，都還是可以恢復健康的。
傳言4：新冠病毒影響男性生育？
此傳言更是空穴來風，來自中國同濟醫院生殖醫學中心專家團隊提醒：「感染新冠肺炎的適齡男性，在康復後應進行生育力檢查」。他們提出荒謬的理由，認為新冠病毒的受體ACE2，不僅在肺泡細胞存在，也遍布於男性的睪丸組織。因此，感染新冠病毒之後，要到生殖中心徹底檢查一下。
但他們忘了一件事，使用ACE2當作受體的冠狀病毒，並不只新冠病毒一種，SARS病毒也是，造成感冒的NL63病毒也是，而且NL63這隻病毒所有男人這輩子，一定都感染過。但從來沒有任何研究證實，感染上述這些病毒會導致生育力下降。事實上，這位充滿想像力的作者也自己承認，「目前尚無研究證實新冠病毒感染是否損傷睾丸及影響男性生育能力」，想當然爾，文章不久之後也被撤銷了。
然而我相信這謠言一傳開，不管文章被撤銷與否，將來得到新冠病毒的男性，非得到生殖中心檢查一下精子數量不可了，否則晚上可能會睡不著覺。
傳言5：英國與歐洲諸國的佛系防疫，是要擺脫老人累贅？
關於這樣的指控，我想任何有人權的國家，都不可能會有這種地獄思維的。要知道目前在台灣這塊寶島上，抗疫經驗足，人民素質高，資源分配良好，更重要的是，醫療非常便宜，因此上述這些優勢所帶來的防疫成效，很難複製到世界上每個國家，尤其是幅員廣大的美國與歐洲諸國。
新冠病毒雖然本質上是一隻普通感冒病毒，但因為沒有人身上有抗體，因此在六十歲以上老人與慢性病患身上，即便是普通感冒病毒，也會變得殺傷力強大。佛系防疫的作法是請老人不要出門，請兒童與健康成人維持正常生活，大家適當的感染新冠病毒，讓群體免疫（herd immunity）慢慢產生，也進而使疫情趨緩。這個過程之中，要減少與老人的接觸，避免把病毒帶給長輩，而如果老人不幸被感染，醫療院所還是會全力救治，而非放任老人自生自滅。
進一步解釋何謂群體免疫，文章前面說過，一個人只要感染過新冠病毒，身上帶有抗體之後，短期內就不會再二次感染。所以假設：今天一個學校班上二十位小朋友，此時一個生病的孩子走進教室，可以傳染給三個小朋友，加上他自己本人，就有四個小朋友可以把病毒傳染給老校長，老校長今年八十歲，生病之後結局就很不妙了。
但如果老校長一個月之後再來上班，這段期間二十個小朋友其中十五個已經罹病且康復，此時又一個生病的孩子走進教室，病毒找不到可感染的宿主，老校長只需要防範剛剛走進來的生病孩子就安全了，生病機率自然大幅降低。這就是英國與歐洲諸國的佛系防疫策略。
佛系防疫是否能達到上述理想的目標？我認為很困難，但對於這些國家而言，似乎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了，真是辛苦啊。幸好台灣不採用佛系防疫，而是所謂的「懶貓防疫」！這是幽默的流行病學家Anne Marie Darling所畫的圖，只要病人數增加緩慢，像一隻懶貓一樣趴在地上，醫院就有能力悉心救治所有的重症患者，不至於醫療崩盤，與我所提出防疫的精神不謀而合：知、緩、愛。
留言列表
